《我与祭堂》节选 / 古铁生著

我在好几篇回忆录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山门，实际就是黑河楚秦。 我加入时，楚秦门已经搬离了黑河，我几乎从没到过这里；等到楚秦没了，我却住进了这山门仅存的祭堂，陪伴着后山那一片荒芜的坟茔。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祭堂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两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金丹时忽地残废了双腿。 两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抱元大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山门牌坊上炫耀的朱红，坍记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堂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两百多年前，那位带着九位练气弟子从黑河走出在白山打下一片基业的齐掌门突然失踪，偌大的楚秦一夕尽散。 两百多年中，我从没有片刻忘记思过山上那漫长的最后一夜。 我从没有忘记剑心盘膝坐在藏经阁里的阵盘旁边维持护山大阵，从始至终，整整一夜，面色平静地彷佛是坐在他的炼剑寒潭边，整整一夜，从始至终。 我从没有忘记长风仔细地整理过束发仪容，又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赤袍，俊脸狞笑着骂了一句：干你娘，老子刚金丹呢，亏大了！然后嘶吼着冲杀出阵。 我从没有忘记沙诺若无其事地把双胞妻子的尸身收入储物袋中贴身放好，然后转身继续厮杀，这个从不把自己当做外人的粗野小子到死也没把自己当做外人。 我从没有忘记多罗森抱着他的三阶丹炉宝贝，一边大声喊不要杀我一边一粒一粒地抛洒筑基丹，然后突然发出一声不逊于金丹自爆的巨响……没想到这木疙瘩发起狠来真是凶悍啊。 我从没有忘记破阵时依然从容畅饮高歌的姚青；没有忘记从包围圈东边一路冲杀，几乎已经冲到山脚的齐妆、明贞和顾叹；还有那些挥舞着一阶青玉剑，用稚嫩地发抖地嗓音大喊“天佑楚秦”的外门弟子们…… 还有无影，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他在最后时刻突然满身污血地现身，瘫倒在地上笑道：“我回来了。老展、老鱼都不在了，不然杀人也不用这么费劲”。冲出南楚城，再冲进思过山，这位早离开楚秦的大师兄最终还是回到了黑河峰的祭堂，我亲自在青石碑上他的名字前刻下：楚秦门金丹长老。——整个楚家都没了，想来也不会有人来跟我争辩这点谬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