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逝如川,梦取一斛饮
# 浮生逝如川,梦取一斛饮
作者:威剋
齐休放下手中杯子,正待说话,就见窗外一艘碟形飞梭破开云层,元婴恐怖威压铺天降下,天色便也暗淡了几分。 “大周书院巡察使,元婴姬羽梁,查问楚秦掌门齐休不法事!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明明是听惯了的说辞,落在齐休耳中,心头反倒升起了无尽的恐惧,正待站起拱手回话时,却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隐约之间听闻人声,齐休悠悠醒转,抬眼看去,恍惚间只见周遭房屋鳞次栉比,全是齐云样式,唯房屋低矮,还各挂了招牌,摇了摇头定神再看,此地赫然便是【兵站坊】! 再看自己,正被绳捆索绑,背靠一块青石板,动弹不得,齐休暗挣两下,饶是以他的炼体水平,也没能撼动这绳索一丝一毫。 但就这几下动作,周遭人声便停了,四下里陡然寂静如死,只剩下血脉冲激之声充填耳畔,齐休心道不好,这才发现【明己心】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运转,赶忙抬头看去。 姬羽梁还是一副寻常老人装扮,但此刻再也不复以往云淡风轻的长者风范,一把白须无风自起,双眼怒目圆睁,齐休看阵仗知道事大,刚想周旋两句,却被姬羽梁骈指点住,怒喝一声:“住口!泼皮贼子!你且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伸手一指,齐休顺着手指看去,但见坊市中心,囚笼法器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如狼似虎的大周书院执剑儒修们穿行其中,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边厢押着一众儒修,当前一位便是姬信隆,往日书剑威风俱已不再,头顶的发冠歪戴着,半幅袍袖烤成了焦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尽是血污。再远处押着姬芊佳,她衣冠倒还完整,此刻笼着袖子遮住颜面,在笼子一角上缩成小小一团,肩膀微颤,还在不断啜泣。除此以外还有众多人物,俱是在外海开辟战中见过的,总之都是归古派的修士。 再看这边,笼内关押着的正是三楚的门人,心心念念的无影就在脚边笼内,正一脸煞白地看着自己,嘴唇颤抖,似是还想隔着笼子讨个办法。边上的笼内关押的正是圆滚滚的楚神通,此刻他颓然坐地,正掩面哭泣,边上的楚问兀自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地灌着,甚至就连妙青也被关在边上。 红裳呢?她是否走脱了?心念一动,齐休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笼子,那里面正关着那娇小美人,此刻九天不灭霓裳已然不见,红裳身着赤红小衣,双膝跪地,上身低伏,双手瘫在身边,竟然一动不动,未知生死。 再回头看姬羽梁,齐休颤声问道:“我……我楚秦……楚秦一门俱未掺和此……” 话未说完,姬羽梁哈哈大笑,齐休被震得五内倒转,头晕目眩,姬羽梁此刻的声音竟隐约带着狮虎咆哮之声,豺狼噬人之意,他两步凑近了,抵着齐休狞笑道:“齐休,你盗婴的事,泄了!” 震惊之下,道心险些失守,齐休自己也曾在脑海中无数次想象,若当真是大周书院追究下来,会是个什么场景,每次都是吓出一声的冷汗,可自己身怀【赤尻马猴】本命,楚夺身死,红裳重塑肉身之后不再害怕搜魂,于是这份畏惧的心情便逐渐淡了,但思虑至此,也明白对方除非杀人取婴,否则绝对没有证据,齐休骨子深处的一丝狠劲也发了上来,他咬紧牙关,只要抵死不认…… “哎呦,我的齐大掌门!”姬羽梁边上的跟班此刻已经不是闻心,这生面孔不仅看着生厌,说话也让人反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要做一根硬骨头哇,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这人便从身后又拿出一个笼子来,笼内一只猴子怀中抱着杆枪,正蜷缩在地瑟瑟发抖,不是自家本命灵猴又是什么?! 齐休大惊失色,怪不得【明己心】天赋不起作用,闭目内视,自己识海中空无一物,又哪里有什么本命灵物的影子! 身上的衣袍已然是完全湿透了,冷汗顺着下颌的长髯落地,滴答直响,齐休到这一刻才发觉,没了自己这修行艰难又争斗不利的废物本命,这无数秘辛竟然隐约要将自己压得气都喘不上来! “是……是……”齐休双眼失焦,仍大睁着,他喘着粗气,一字一字地崩着话,此刻他的心境已经完全失守,几百年来无数人无数事一桩桩一件件在他眼前闪过,最终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慢慢把气喘匀,齐休一向对长生大道贪恋甚多,但是此刻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的路,已经望到了尽头。 “是我做的,”他抬头看向姬羽梁,还有他身后那个烦人修士,“怎样?” 不待对方答话,他又说道: “不是我做的,又怎样?” 两句话咬牙说完,齐休竟然感到一丝快意,他恶狠狠地瞪着姬羽梁,“我死了,看你们找谁去!” 手脚早被绳索在石板上缚得牢牢的,自戕无门,齐休口做嗬嗬声响,皮肉崩解,灵猴在笼中张口闭眼,似是也在一同怒吼。 眼看一颗通明金丹崩解在即,齐休却突感一股勃然大力从上至下降临,差点把自己压垮,灵魂中莫名升起膜拜之心,双腿一软就要跪倒,连金丹也引不动了。 “哼,一群废物,连个小小金丹也搞不定,你们想干什么?” 耳畔听着姬羽梁等诺诺称是,还未及抬头,便觉身上绳索寸断,一股大力将自己摄住,凌空向前投去,紧接着一只手抚上自己天灵盖,绝大吸力将自己的灵魂往体外摄去。 齐休在鬼门关徘徊不是一次两次了,死到临头的那种惊惧绝望早已淡漠,但是一想到搜魂之下,盗婴秘辛被泄,自己伏诛不提,楚秦门必散,门内弟子尚幼,他们怎么在这白山险地生存?脑海中无数弟子拥簇在自己膝前,为首的面孔灵动活泼,竟是古吉…… 两行浊泪不住从眼角流下。 “咦?” 一声惊咦将齐休惊醒,搜魂那人笑骂道:“这小子竟是个清白的,盗婴之事与他无关。” 清白二字与自家绝不沾边,惊疑之下,就连搜魂未死都来不及问了,齐休急忙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纯黑法袍,再看此人中年相貌,头戴高冠,鹰钩鼻上,一双狭窄的双眼正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自己。 “你是!你不是……” 齐休惊喜交加,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灵巧喉舌却变成了根木头,一个字也难出。 “好了,都回去罢。” 眼前人一把抄起齐休,对周遭修士吩咐一句,冲天飞起,遁入罡风。 飞上高空,只剩两人独处,齐休终于喊出:“楚夺!你怎还活着?!” 楚夺笼手袖中,桀桀大笑:“你还道我要走在你这小小猢狲之前不成?好哇,多年不见,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见我一面怎么不称老祖了?嗯?”言语之间,仿佛恢复了狠厉神色。 齐休心说咱们同为金丹,我敬你三分也就是了,但正思量处,就见楚夺的气息节节攀升,一时之间天地变色,一丝寒冰大道真意弥漫,乌云滚滚,便降下雪来。 “你……你这是结婴了?!”齐休连忙追问,却发现环顾四周,楚夺的身影已然遍寻不见。 “哼哼,不是我结婴了,是你要结婴了,齐大掌门。”楚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心情竟难得的好,齐休眼前逐渐模糊,眼中遍地素裹与漫天乌云逐渐混为一片银白,漫天大雪相伴,齐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坠落…… “怎么样?” 齐休放下手中杯子,顿了一顿,没有答话。 楚神通未觉无趣,接着说道:“楚问拿过这【梦魂酿】来,说是能让人幻梦一场,我千思万想总觉得危险,才拿来给你品鉴品鉴,但是我看你喝了以后似乎无事发生?你觉得这酒怎么样?” 齐休不答,只扭头看向窗外,楚恩城外,风雪正盛。 楚神通见状也沉默了,胖手捻着绘有黑云的白瓷酒瓶,也看着窗外的大雪,不发一语。 “繁夏风雪盛,因果早沾身,举斛邀伴时,对碑空流泪。“齐休突然念了四句,说罢,他起身从窗户跨出。 “不怎么样。”他说。